第809节
??在看清楚的一瞬间,傅朝生便讶异了一分。 ??只因这些尸体都穿着颜色偏深的长袍,而不是密宗修士经常披着以红黄两色为主的僧衣。 ??看着,竟然像是中域的修士。 ??他慢慢走了过去,从这一片的尸体之中经过。 ??本是一片的惨象,但他生来便是“朝生暮死”命格,见过了无数同族的生死,对凡人的死生看得就更淡了。 ??一路看过去,面色都没有任何的波动。 ??只是,在走到某一具老者的尸体旁边时,他脚步忽然停下,目光其腰间一块青木令牌上停留了片刻,然后俯身拾起。 ??血迹浸染,甚至有一道深深的裂痕,但其上篆刻的两字,却极其清晰。 ??“昆吾?” ??没记错的话,这是那个与他故友所在的崖山齐名的中域宗门。他们那个掌门横虚,还算有几分本事。 ??只不过,昆吾的修士,怎么会在这里,还出了事? ??傅朝生将这令牌翻转了一遍,又随手扔回了那尸体身上。 ??这一片尸体,大约是二十多具。但他走到尽头,血腥气还没散。往前一看,那峡谷浅滩的另一头,竟然还躺了十数人。 ??但那服制,与昆吾这一拨修士,又有不同。 ??而且不像是昆吾这边,还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法器,这些人的身边,一柄剑也没有。 ??才走了过去,溪水边,一道双足深陷于泥沙中的身影,便映入了他眼中。 ??不同于周遭横陈的尸体,他是站着的。 ??天青色的长袍,衬的他身材更为颀长。 ??是一张年轻又英俊的面庞,长眉微蹙,双眼阖着,似乎承受着什么痛楚,又仿佛只是睡着了。 ??举着的右手似乎曾握着一柄剑,收拢在身前的左手,则掐着手诀。 ??看上去,他好像下一刻就要睁开眼,将剑光洒遍峡谷。 ??但傅朝生知道,这只是一副没了生命的躯壳,在轮回断绝的十九洲,其魂魄,早已消散在天地间。 ??这个人,再不会醒来。 ??哗啦啦。 ??溪水冲刷而去,一块碎裂的深黑色的令牌,躺在他身前不远处的石缝之间。 ??“崖山”两字,在水波中荡起微皱的涟漪,犹如幻影…… ??* ??灵照顶边缘,执事堂内。 ??十四枚破碎的青玉命牌,静静地躺在古朴的长案上。 ??掌门郑邀就站在这长案前面,一言不发地看着,一张脸上没有半点表情。 ??他身后,是崖山四大长老,毕言、羲和,浩然,还有戚伯远。 ??整个堂内,从掌门到长老,再到诸执事堂弟子,没有一个人说话。 ??沉冷,而且压抑。 ??所有人都感觉喉咙口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着,喘不过气来。 ??一道灵光从天而降,落在了灵照顶上,执事堂门口。 ??见愁快步从门外步入,便看见了此刻的场景,一时间,竟有些不敢开口。 ??还是郑邀察觉到了她的到来,慢慢地转过身来,似乎想要笑着跟她打招呼,但那嘴唇却是怎么也弯不起来,只叹了一声:“大师姐回来了。” ??“到底出了什么变故?” ??崖山修士,剑长随身,非身死不归武库。她却亲眼见着十数长剑归武库! ??发生了什么,已经不言而喻。 ??郑邀看她一眼,只侧开了一步。 ??于是,那在他身后的长案和长案上排着的十四枚命牌,便现了出来,落入了见愁的眼中。 ??每一枚命牌上,都写着一名崖山弟子的名字。 ??可它们都是碎裂的…… ??见愁一个个看了过去,里面有认识的,也有陌生的,每看一个名字,便觉得心里面沉了一分。 ??最左侧的命牌,似乎被人动过,摆得有些歪。 ??上面,也写着一个名字—— ??余知非。 ??那一瞬间,见愁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下,心也跟着颤起来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 ??这个名字…… ??怎么可能! ??余知非。 ??扶道山人座下第七弟子。 ??见愁入门时,便知这一位余师弟与白寅一样,在外云游。 ??其为人性情洒脱,且独辟蹊径,不走前人之路,反而自成一派,自铸一剑,名之曰“ 我是”,乃是一代天才。 ??似扶道山人这般嘴毒的,连曲正风都嫌弃,提起他时却有笑意。 ??该是何等风华人物? ??她本还在想,回了山门之后,这一位只闻其名还未见其面的师弟,总该有一日能见着了。 ??可谁能料得到? ??她忽然不敢去想,扶道山人知道,会是怎样的心情…… ??这些门中弟子,见愁也许还有些陌生。 ??可作为崖山的掌门,郑邀却是每个都记得。那些年轻的面庞…… ??这一刻,他眼圈都有些发红:“是前阵子派去雪域外围,查探密宗虚实的弟子。余师弟游历在外,小半月前才与他们会合……” ??雪域,密宗。 ??见愁只觉得浑身发冷,连嘴唇都颤了颤,过了许久,才涩然问道:“……师父呢?” ??“已经知道了。” ??郑邀摇头一声叹息,闭了闭眼,声音沉得厉害。 ??“此次,崖山折损十四人,昆吾折损二十三人,连一位长老都未能幸免。片刻前,扶道师叔接了横虚真人雷信,先往昆吾去了。” ??第364章 昆吾故地见故人 ??谁也没有见过这般表情的扶道山人。 ??即便是已经跟了横虚真人七百余年的昆吾真传大弟子赵卓,在远远看见自崖山方向而来的那一道幽微的毫光时, 也不由得怔神了半晌, 才迎上前去。 ??“拜见扶道山人。” ??一身脏兮兮的道袍依旧, 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盖在头顶, 披散在肩上,看着依旧与往常那个不修边幅的扶道山人无异。 ??只是此刻, 他脸上每一条横生的皱纹中, 都夹着冰寒的冷意。 ??人化一道光, 落在了那浮于昆吾主峰上方的云海广场上, 却浑似没听见赵卓的问好一般,径直向尽头恢弘的诸天大殿走去。 ??早已经停止运转的周天星辰大阵, 依旧化作一道道水银一般的华光,在大殿的高处、横虚真人的背后流动,越发衬得他这一身仙风道骨的傲岸。 ??手中拂尘低垂,他已经沉默有很一阵了。 ??在扶道山人跨入此殿的瞬间,他便转过身来,望着对方, 沉默了半晌, 终究长长叹了一口气:“山雨欲来,风满楼啊……” ??大乱将至, 风雨将生。 ??似他们二人这般傲立于十九洲顶端已久的巨擘级人物,可以说早已经到了外物不乱心的境界。 ??只是事涉崖山昆吾, 说不动容, 实在是假。 ??尤其是, 昆吾死了一个元婴后期的长老,而扶道山人,更是痛失了自己的爱徒…… ??此时此刻,他的脸上,其实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来。 ??可这样的表情…… ??十一甲子之前,横虚真人是见过的。 ??“自你徒儿见愁与我弟子谢不臣同探隐界未归之后,你我两门便生嫌隙,久不通消息。可在面对极域、刺探雪域这件事上,你我都错了……” ??二十三名昆吾人啊,说没就没了。 ??横虚真人看向了天际飘荡着的浮云。 ??这个时辰,实在还有些早。 ??灿烂的朝阳才刚刚从东面的群山之中钻出来,却偏偏在这中域左三千广袤的土地上,蒙上了一层隐约的血色。 ??这个时候的横虚真人,眉目间都是一片的沉凝与悲悯。 ??忧心天下疾苦,以维护正道为己任。 ??这是所有人印象中的昆吾首座,这是所有人印象中的昆吾,也是所有人印象中的横虚真人…… ??扶道山人注视他已经久了。 ??他本能理解此时此刻对方心中的感受,可偏偏,浮现在他脑海中的,是十一甲子之前,横虚脸上那同样的沉凝和悲悯。 ??“哈哈哈……” ??于是,几声带着一点嘲讽的大笑,便没由来地突然从他口中出来,而后却像是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,一面笑,一面摇头。